2013-08-20 09:45
近日，北大哲学系教授何怀宏以《新纲常：探讨中国社会的道德根基》为名的新书甫一面世，便因“纲常”二字，引发了关注与争议，他想以旧瓶加入新酒的方式，重建社会的道德根基。包括张维迎与吴思在内的学者则对此提出了异议，何怀宏近日接受了本报记者采访
1目的
我尽可能地运用传统的思想资源，面向现代社会，构建从个人道德到社会伦理的伦理学体系
华商报：从《良心论》到《生生大德》，再到《新纲常》，您的著作之间有何联系？
何怀宏：《良心论》主要是构建一个能够适应现代社会的个人道德体系，为此探讨了道德的动力发端——即恻隐之心；道德的传统路径——即旧纲常的五常伦；道德的自处之道——诚信和待人之道——忠恕；以及敬义、明理、生生、为为等。《生生大德》是一本文集，集中于最基本的道德原则——生命原则，所以，其中的第一辑就是探讨战争与死刑。《新纲常》则是一个多年来伦理思考的总结性引申，是直接面向社会，试图以最基本的社会道德原则规范为主要内容，同时也涉及新信仰和新正名。
它们的一致之处是，都试图连接传统与现代，我尽可能地运用传统的思想资源，包括使用传统的概念，但却是面向现代社会，构建从个人道德到社会伦理的一个比较全面的伦理学体系。
2改变
我希望“纲常”应该渐渐重新成为一个正面的词汇，在我们的社会中重新发挥活力
华商报：在大多数人记忆中，“纲常”这个词，在五四至今都是作为贬义词被批判时出现的。您为何要提出“新纲常”的概念？
何怀宏：我以为因为某些特殊的缘由，我们对传统的看法戴上了有色眼镜。今天应该是有所反省、“正本清源”的时候。这方面，比如我们在小说《白鹿原》中也已经可以看到这样的反思。我希望“纲常”应该渐渐重新成为一个正面的词汇，在我们的社会中重新发挥活力。我觉得是有这种可能的。也有一些比我更年轻的朋友，比如作家十年砍柴告诉我，90后或而没有像五六十年代的人那样反感“纲常”。当然，重要的是要开始做一种澄清这一概念，使之“去污名化”的工作。
华商报：朱熹说“纲常千万年磨灭不得”，你如今再提纲常，如今的“纲常”的老瓶中装着什么“新酒”呢？何怀宏：我想主要是平等、自由、民主、法治、生态文明这样一些“新酒”吧。包括保存生命的原则，德性的培养，虽自古就有，但也赋予了许多新意。
3贯通
强调中国传统文化的“三千年”和改革开放的近“三十年”的汇合是最有意义的
华商报：在书中您提出，尝试从一种道德体系的角度来构建这一社会的“道德根基”，那么如何在制度建设与个人道德间取得平衡呢？
何怀宏：社会的根基可以从多种角度来看，比如从法律的角度，从社会基本组织的角度，从经济基础的角度。而道德的视角就是看所有这些社会的基本制度是不是合乎道德的，是不是合乎正义的。它并不是另起炉灶，搞出一套单纯的道德制度，而是察看这些制度的道德性质和意义。而制度伦理可以说是优先于个人道德的，它们虽然有共同的道德原则，比如说保存生命，但实行什么样的政策自然要比强调个人的道德修养来的紧迫和重要。包括一些道德德性的含义，也往往要依据制度来定义。另一方面，制度的运转、改革、完善和落实又需要靠个人，而且归根结底是要以它们对个人的作用来评价的。
华商报：在文中您提出一个判断：“中国大陆所处的现实状况是处在‘三种传统’的影响之下：即近三十多年来以‘全球市场’为关键词的‘十年传统’；前此一百来年以‘启蒙革命’为关键词的‘百年传统’；最后是前此两千多年来以‘周文汉制’为关键词的‘千年传统’。”新旧传统之间的参合之道是什么呢？
何怀宏：我认为首先是要分而析之，充分考虑到它们的分别性乃至某种可能的冲突性、对立性，而不是笼统地说“通三统”。其次，我们要抓住重点，我以为在贯通方面，强调中国传统文化的“三千年”和改革开放的近“三十年”的汇合是最有意义的。因为近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，是吸纳了百年传统的许多合理成分和优秀因素的。
4推动
做一个有精神追求和有信仰的人，通过我们的信仰来支持道德的行为
华商报：你用“民为政纲、义为人纲、生为物纲”代替了“君为臣纲、父为子纲、夫为妻纲”，以“天人关系、族群关系、群己关系、人我关系、亲友关系”代替了传统的君臣、父子、夫妻、兄弟和朋友的五常伦关系。那么以什么为这背后的推动力量呢？
何怀宏：这背后的推动力量是社会，即社会既已大变，道德也必须有所改变。而这种变又不能是盲目的，而必须总结近百年来的经验教训，参照当今世界的潮流和大势，做一种适应现代社会和现代文明的改变。如果将推动力量理解为一种精神力量，那么，我们应该像研究宗教哲学的何光沪先生所说的那样“海纳百川”，做一个有精神追求和有信仰的人（尽管这信仰的内容可能有不同），通过我们的信仰来支持道德的行为。
华商报：在您看来，“新纲常”能够起到重建社会的基本信任、基本善意，甚至是政府公信力的作用吗？何怀宏：道德只能起道德的作用，它不能代替政治。但是，我们同时也强调道德对政治的独立性，即它不能成为政治意识形态或政策的诠解。我们需要凝结社会的共识，但这社会又将是一个多元的社会。如何保证这样一个多元社会不会分裂甚至崩溃呢？那就需要我们达致某种基本的普遍共识，这主要是行为规范的共识，比如我们不能互相伤害，我们的分歧不应压服而应说服、我们需要互相诚信等等。有了基本的共识，有了共同的底线，我们才能进一步合作谋求一个更加公正的社会和美好的个人生活。
